白话文写手

今日电台照常开播

伪科幻设定

 

你在那个节点  永远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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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夜,冰冷数显走向凌晨3点30分,窗外白光乍显,一瞬强行唤醒世界。蔡程昱抬手挂断,强眯一会眼眸适应了亮度,摸索着从床上爬起。

许久未在这个时间收到电台指令了,近日银世代已进入稳定期,夜半的强光时刻只在初始化时频繁出现过。必定是发生了些什么,蔡程昱来不及多想,简单套上衣服匆匆往门外去。脱离物理规律的世界由墨至白只需一瞬,天幕仿佛一个简易的闭合电路,未知的掌控者按下开关,啪。

灯亮,一切掩藏在黑暗中的暴动伺机而动。不古人心不畏直视骄阳,深渊吸食光芒,恶魔贪图明亮。

遍布城市上空的轨道交织成蛛网,凌乱有序,收缩出似有缝隙的结界。正正压在上头,是飞驰也是不可扭转的路。交通网设定起始终点,没有驾照的小蔡同志登上已停靠在旁的接驳车。舱门关闭,一颗微小胶囊弹送至轨道之上。

蔡程昱忘了世界何时变成这副模样。

从前并不如此,模糊可循的记忆中,地面街道纵横,黑色方块错落有致,视觉便是由绿意与墨迹组成的。那绿是树,是河,是山,是路,是规律无差错的清新。那时的人们都要平静许多,生活循规蹈矩难有差错。偶然世界会中断,似插哨从电流拔出,便在漆黑中静默盘算下一次光明的距离。

然后就变了,变化发生在一次长时间的不见天日中。失去光亮的人们陷入绝望与哀嚎,连日的拆建、破土,高楼倒塌,树木砍伐,河水倒灌,生灵涂炭。人类凭空消失,无端残杀,惨烈自缢。不见火光,因火苗氧化仍燃烧通透,不见血流,漫漫长夜生气失真。极地仍有余亮,真理解不破无序。还有人坚持,人类总归是一种对存活有执着的生物。突然绿意不再是主调,世界五彩斑斓着缤纷起来,红绿方块交接蓝黄街道,盎然新意覆盖焦土,生机活力从视野蔓延。世界进入了很长一段稳定期,动乱不安偶然发生,基本不消多时便被平定。

永远不知道哪一个未来才是最糟糕的。蔡程昱有预感,人类一直在往前走,更多的人逐渐被机器取代,工作被剥夺,感情抽离干瘪。在依靠人力物力的时代,人类向往科技的极致,用勤劳追逐懒惰的方式。而当生活彻底丢失,人类因空妄而不知终日。于是机器人反对运动愈演愈烈,人类却越来越少。

唯有艺术无法被机器取代。

蔡程昱是银世代中极少,依旧拥有一份稳定工作的人。歌唱,唯有歌唱,世界的掌控者依赖音乐的能量稳定躁动的人心。当每一个白昼突现,蔡程昱便要到城市最高处的电台去,做白塔囚禁的一只金丝雀,去用天赋异禀的歌喉盛放不具实质的太阳。用旧日时光的贪恋,丰富色彩的单薄,足以抚平这银亮发白,过分刺眼的城市。

噔,金属相撞的闷响,终点抵挡,车厢空荡。蔡程昱跨上站台,待驶离的速度刮起一阵风,背后便是整片纯白的幕布,游移的黑点难辨人机,于规矩序列中有挣扎脱离的个体。这高处便无风了,车厢远行的错觉后,高台似真空皿。蔡程昱看了一眼手机,马佳还没有发任何讯息来,估计着还没醒。想了想还是别打扰他,便自顾自进了电台。

台里空无一人,也并不需要什么人。所谓电台也不过是一间只有一个话筒的空白小房,正对一扇足以窥尽世界的窗。话筒旁有个不大不小的提词屏,有时会有曲目,有时什么也没有,随蔡程昱自由发挥。今天是有备而来了,蔡程昱看了看闪烁的小字,沉声开口,唱一曲春风你为何唤醒我。

他是顶峰,立于城市之巅。是灯塔,是迷航游子的方向。是指示,是白洞深处的魔法。是黑夜的指引,让凌晨的空白回到应有的假象。世界渐暗了。

 

“喂,佳哥?”蔡程昱迷糊着揉揉惺忪睡眼,今日马佳的第一通电话终于拨了过来:“哟,天亮了,还跟这睡呢?”畅快的口气带着北京人高昂的语调,遥远又模糊地从另一端传来,想必司机老马同志这会正戴着墨镜哼着小调儿行驶在京城并不怎么畅通的大道上。蔡程昱不禁脑补了一下马佳开着车兴致昂扬,实际上挪不动几步路的样子,轻笑出声“嘛呢,还笑,不赶紧起来,吃早饭去。”蔡程昱在被窝里翻身打了个滚,忍不住软乎乎地撒了个娇“不起,你能把我怎么样?”马佳那边也笑起来,呼啦呼啦的风声,刮过蔡程昱的耳廓,不温柔也不凌厉“不起就拍你的屁股蛋儿。”

这世界已经很少有人谈爱了,爱是奢侈品。但不妨碍他和马佳一如既往地相爱。

“成,不管你了,困就多睡会儿,我一会儿还有排练,先不说了,起来记得吃东西。”蔡程昱嘟囔地回了几声嗯,电话挂断了。又卷着被翻来覆去滚了几圈,才磨磨蹭蹭地挪到床下,光着脚到厨房觅食。

落地窗外应属白昼的日光柔和,是个亮度寻常的日子。蔡程昱灌下一大口能量液,在高脚椅上踢着腿想马佳。

 

和马佳在一处的日子仿佛是很多个世代前的事了。

那时四季如常,春雨秋冻,夏鸣冬默,花开叶落,地球拉开经纬区别时差气候。马佳开着辆老旧吉普,说弟弟上车哥带你走遍世界。从南方花海开往北国春雪,时间在赤道走一个轮回,浪漫撒满中国地图。山谷中接吻,瀑布前祈愿,林深树茂处相拥。歌声荡于盆地峰峦,恣意昂然,马佳松开方向盘大喊:

“蔡程昱老子他妈爱死你了!”

待绕回京城,回到一见钟情之处,香山枫叶纷纷,蔡程昱拉着马佳的手躺在地上,看北风刮出一片红雪,层叠铺盖,洋洋洒洒拂过发梢脸侧。

在最好的地方,最好的时候。

 

蔡程昱收了思绪,收起消化不尽的供给,站在柜前找一套合适的衣服。这里的气温并无甚波动,大多数时候着夏常服便足以。只是今日要到医院去。蔡程昱不是一个对日常穿衣打扮非常挑剔的人。只是到医院去,那冰冷单调之处,器械仪器滚过血肉,蔡程昱便很愿意有点不一样的色彩。

最终蔡程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颗糖果,虽然他只是觉得这亮晶晶的颜色好看,马佳总笑这是一身糖果纸。褶皱繁复,晶莹透亮,反着光线有彩色的流纹。在一个银色的城市不至突兀,却又有那么些区别。

得赶在马佳结束排练前从医院回来。时间很紧,不便再磨蹭。自己身体不好这事从未与马佳说过,相隔两地之人难有实质的帮扶,倒不如减少心绪的负担。只是每次查验回来,马佳的口气都会比往常更谨慎小心些。或许马佳知道些什么,但马佳不问,蔡程昱必不会主动言及。接驳车在医院门前敞开大口,相比高塔寂静,此刻人流形成反比。

蔡程昱小心穿过诊室大厅模样千篇一律的人群,说来奇怪,往日各行其道,相聚必有冲撞的人群,正规矩小心地分列排队前往实验科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新的城市公告。能量液越发与世代脱节,长期使用或可至器官退化,被动淘汰。这往来行人皆欲检验自己寿数几何。可丈量的生命竟不知是恐慌还是欣慰。好不容易钻进了约诊的医师病房,人稍比外面少些。医生抬头看门口的他:“来啦。”又往旁边侧一侧头,示意蔡程昱在检验仪器下躺下。

按说这世代的人们并不互相熟稔,只怪蔡程昱过于特殊,导致每一个见过他的医生都要发出惊叹。极少有人类能从多个世代前存活至今,仅依靠能量液竟未见生命终止。只是运行规律无人能逃,医生查看身体数值,跟蔡程昱老生常谈:“必须要更换成机械部件了。能量液仅仅维持了正常机理运转,长始以往只会完全腐蚀器官。你也知道现今不存在适应人类躯体的食物。”

蔡程昱不语,在人类与机器剑拔弩张的分岔路上,他并未明确站队。或许人类一早就做完了选择,命运行驶的方向便不再受控。尝试模拟体温的那刻,力求真实已不具意义。拥抱,拥抱爱人,钢铁手臂,血肉之躯,砰砰跳动的心脏或高速运转的核心,大脑皮层一刻冲动,游离数据运算之外。

医生叹口气,拍拍年轻人的肩膀:“意识是可以完全保留的,你不用担心被取代。”

良久,蔡程昱终于开口:“声带也可以保留吗?”

“当然。”

 

蔡程昱拖着脚从医院往外走。人流不减反增,次序偶有混乱,还是超乎寻常的和谐。没等蔡程昱思考出个所以然,马佳一个电话又敲了过来,吓得蔡程昱差点把手机摔了。紧走两步到微避开医院大门的路口,确认马佳不会察觉有异,才急忙把摄像头打开。那头的马佳有些心急他迟迟不接通的样子,等到蔡程昱的脑袋也出现在屏幕上,又马上绽开一个十成十的高兴笑容。蔡程昱不知马佳心情为何这么好,与以往他从医院出来的情绪恰恰相反,颧骨快要起飞着陆到云端去。马佳叨叨着自己今天遇到了特别好的事,之前送修的车载音响终于有了回应,起死回生希望在即,排练顺利,又接到了新的演出。蔡程昱从马佳左摇右晃的脑袋间隙中,捕捉到了马佳身后极具科技感的大楼,里面怎么也不像会有排练厅的样子。

等马佳高兴够了,心满意足地挂掉了电话。蔡程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转角处走出。看到医院却是一愣,通话前还满满当当的大厅,此刻空无一人,仿佛刚刚躁动的人潮只是一场空妄。

 

车载音响。

那是马佳那台破烂吉普中最崭新的宝贝玩意儿。彼时马佳刚进团不久,也还没来得及遇见蔡程昱。商演寥寥走穴也无,几个月斤斤计较从夜宵球衣里抠,就差从果冻嘴里抢食。到底没舍得,吭哧吭哧多忍几天,跑音响店跟老板说给我车里装最好的。转身出门哎哟撞人身上,双方友好热情摸摸自己鼻子,瞪着两双狗狗眼,浅棕墨黑陷入深井。

马佳邀请蔡程昱成为音响的第一位听众,副驾驶留出列为池座一排一。千人音乐会满满当当座无虚席,马佳台上一鞠躬,回身对侧台幕布阴影笑得灿烂。一步步移形换位,蔡程昱不是人生的听者,是乐章的终曲。

蔡程昱往天窗外伸出半个身子,四开的窗口一路呼啸着帕瓦罗蒂的歌声,无人公路风刮过脸侧吹飞衣玦,灌进口鼻止不住畅快的呐喊。马佳双手松开方向盘:“蔡程昱你怕吗——”

“不怕——和你一块儿我什么都不怕——”

 

既做出了决定,便按部就班驶入预定轨道。蔡程昱如约到医院做了术前检测,一一确认过适宜的型号。最近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自上次医院一别,似某种规律被严格遵循。每日晨昏接踵,电台一方玻片看原本时时紊乱的道路规矩平整,无波无澜。马佳发来消息说音响已进厂修复,东西还是老的好,习惯了,亲切。城市公告发布频繁起来,能量液或将逐步退出银世代。潜藏暗流被无垠之白蒙蔽,人心异动,这许是黎明的象征,或是夕落。极光极夜总有一个要到来,被迫终结某些期望。

蔡程昱于日出之时登塔,歌声瞭望四方,破云金光,万物生辉。

 

下一次与手术室会面的日子来的异常快,什么事情一旦被启动,如最初拉弓离弦,去势无决。

人群游动起来,街面上行军蚁数目悄然增多。布满既定轨道又忽失影无踪,城市公告隔三岔五闪异域红灯,晃得白界一片血红。

拆解,拼接,暖热被冰冷卸下,加装同温器械于身。金属暖热起来,模拟出血液的摄氏度。以假乱真的皮肤比不重护理的人还细腻,完美无瑕的构造,无人可拒的比例。

蔡程昱步出未沾染他一丝鲜血的房间,这一部分改动甚至没有比一餐食时间长。医生叮嘱着尝试电流与能量液的补充方式交错进行,好让这半真半假的骨肉适应世代。

今日的光照过分耀眼,不同于夜晚突现的刺目或平日模糊的柔和,似乎日头也会有喜悦的情绪。多么奇妙,只微乎其微的变化,传递不知源自何处的欢乐。身体确是比往日舒畅,蔡程昱张张嘴,没忍住飙出一个长音,是爽利,也是确认。

蔡程昱从未在高塔之外歌唱过,隐隐有念头,唤他这样不对。这一次是意外,是过于欢畅的光点亮了他。不想有序规矩的人流出现了一丝的异动,有人在看向他,蔡程昱发觉了,却不知这寒意来自何处。自地心窜进脚底,蔡程昱匆匆拔腿离去,有人迎面走来,肩骨相撞,微微吃痛。来者毫无歉意,回头相视的眼中,露出阴翳。

蔡程昱匆匆往电台赶了。手术请过假,想来这世道果不如目光所见般安稳。显示屏上没有提示曲目,却不断让他唱些,多唱些。仿佛这幕后指使的心情也是雀跃的,要验证他歌喉依旧优雅美丽,世代如故平稳无疏。

城市公告又一次亮起,打在玻璃上倒出一层重重谍影。医院被不明人士入侵,数据失盗,窃贼已逃。

 

于是手术时间被无限延后。世界似乎从那一刻陷入纷乱。城市公告突然加速推进人类机械改造计划,纯粹的肉身被迫走向终结,人机界限越发模糊。由此而起的动荡达到白热化,不知来往何处的黑衣人,四处打砸白楼高厦。每每动乱都被快速压制,却挡不住暴行变得细碎而密集,东敲西打试图瓦解秩序。马佳和蔡程昱的联系变得断断续续。马佳找的勤快,却挡不住系统断线的频次。能听得出马佳焦急,他说在想办法,说世界会被完善,新的监测系统会上线,生活总会走向平缓。蔡程昱无条件相信马佳。

尽管蔡程昱不知道,与自己不在一个世代的马佳,如何干预这奇怪的世界。日子确如马佳所言渐缓收枪。管控收紧束水成流,蔡程昱继续电台歌唱。正当《寻常的故事》行至高潮,白塔发生剧烈晃动,话筒被掐断,世界毫无征兆陷入反常黑暗。蔡程昱躲到桌底,听见喧哗至塔下传来,有人寻找通往顶端道路,有人试图动摇高塔根基。蔡程昱摸索着爬到门边,不走就没机会了。碎石细细簌簌地落下,平常无人踏足的旋梯晃的人晕,至赶在高塔倒塌前跑了出来。

哗啦,掌控者寄存的希望摔得粉碎。蔡程昱找一处巷尾躲起,黑衣人掩藏在深黑中,依旧不断寻找可突破的大楼。没有火光没有剑影,甚至不再有轰然巨响,世界逐步瓦解。

突然强光亮起,许久未见的剧烈。黑衣人惊诧抬头,又发觉这光并不为阻止他们而来,抓紧时间捣碎道路。马佳的电话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满是惊慌:“程昱!程昱!你没事吧?!”

“嘘——你小点声,我没事。”有人从巷口走过,蔡程昱又往里隐了隐。马佳什么都没问,只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在找人解决不要慌没事的都会好的

蔡程昱轻轻笑了,捂住被碎石划破的手臂,冷硬金属,怎会有痛觉呢。但他什么都没和马佳说,只说好,哥,我相信你

一如既往地相信你。

 

城市在一夜之间完成重建,迅速地仿佛头一天席卷的无常怒火从未存在。医生催着蔡程昱抓紧进行第三次手术。在这之后,除却思维与声带,便没有什么再属于蔡程昱自己。而又如何呢,只要保有与马佳相爱的灵魂,与足以唱尽世界的歌喉,肉体早已百毒不侵。

马佳的电话来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他喃喃着跟程昱说,结束了,都结束了,所有的动荡不安,所有的死亡伤害,都打上终章划下休止。

蔡程昱听见马佳修好的音响高声辽阔地唱,与从前他们游历世界时一样,那歌在唱,啊多么快乐的一天

 

这一切确是结束了,结束的比蔡程昱想象中还要快

反叛者冲向城市最高电台,他在话筒前回身,看着门口涌进的黑色,快要将他淹没

 

 

“马先生,很感谢您愿意作为我们实验的志愿者投入到我们的程序开发中。”

“最近关于复原具有死者生前思维的语音程序一事,找到我们希望定制程序的人很多,在科学界引起的伦理争议也很大,想必您也有所耳闻”

“我们希望技术可以更好地改变我们的生活,但不希望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最近程序遭受的恶意攻击越来越多,我们决定暂时终止这个实验。”

“我们将回收此前在您手机上植入的程序,作为感谢,我们将把最初实验的收音机留给您作为纪念。”

马佳张张嘴,没说话,接过笔在协议末端签下,马佳,2020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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